当前位置: 刻刀 >> 刻刀优势 >> 亚运圣火为何在良渚采集在新书良渚词典
潮新闻客户端记者汤霁英
6月15日,就在亚运圣火在良渚古城遗址采集的同时,钱江晚报记者马黎也出版了自己的新书《良渚词典》。这本书距离《看见年——良渚王国记事》(年度中国好书)的出版,将近3年。
这3年,良渚的考古也有了新的进展,没有“大量发现”,也没有“重大发现”,但对研究者来说,他们对良渚文明的了解更深了;对考古者来说,他们的方法改变了。
《良渚词典》,也是如此,《看见年——良渚王国记事》相比,内容上有了扩充,没有“大量扩充”和“重大扩充”,但是作者对良渚的认知和良渚文化的传播的感悟加深了,作者的写作方法也完全变了。
以下为《良渚词典》的后记。
1.
良渚申遗后一年的7月6日,我给还在英国的秦岭老师做了一次访谈。
我说,对于良渚文化的认识,80年来不断在变化,不断在增多。但是,考古学家发现得越多,问题也就越多,以至于我们现在对它的认识,依然可能并不多。王宁远老师说,大概依然不超过20%。考古不断接近历史,但永远无法完全揭示历史。这反而更有趣,给了我们很多开脑洞的机会。良渚还有哪些未解之谜,还没有发现的部分(潜力),是您特别感兴趣的?
秦老师一贯率直:20%?这个怎么算出来的呀?对于古代社会,我们都无法知道面对的全体是多少,又怎么可能计算出来我们已经知道了多少呢?何况我们认为我们已经知道的不一定是历史真实,比如良渚到底有没有文字。
这个回答当时让我震了一下,可以说这两年经常会跳出来,也影响了我对历史考古以及很多问题的理解。
又有一天,我问“鸟博士”陈水华老师关于良渚鸟的问题。他说,可以先和你说一个概念:取样偏差。考古都存在取样偏差。就算这1%也不是随机取样。由于取样偏差的存在,历史真相无法认识是有道理的。
以上这些,或许是我对良渚的了解“加深”的地方——并不是某个知识点的增长。
2.
良渚申遗成功对普通人的认知,好像就是那一锤子的“结果”——知道良渚吗?知道。申遗成功了啊。“良渚”这个词突然放在了全国人民的面前(当然还有世界人民),或者说经常出现在新闻和热搜里。
但事实上,对于它的前史,它的基本面貌,身高、体重、成长史,我们准备不足,强行吞下了这颗果实。这是我在良渚申遗之后的日常观察——不会特意观察,因为采访写作和人交流是日常。
有一次和几位小学老师聊天,他们问良渚的高度在哪里,能不能概括几个特点——这问题大得有点无力。我想,那就甩金句吧,比如那句很有名的话:“良渚是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。”几位老师连续问了两次,才把这句话完整记下来。我表面平静,心里震惊,这句话在这些年对很多人(如我)来讲已经成为肌肉记忆,但在杭州,一线的教育工作者却毫无知觉,甚至是陌生。
问题出在哪里呢?我只能从写作者的角度,从记者这个内容生产者(不是搬运者)的角度去想。从年4月第一次接触考古,第一次写良渚到现在,整整十年,我其实就是一个样本——一个小白,一个普通人,如何走进没有文献记载的年前,看见良渚人的生活?我所知道的每一个关于良渚的外貌和内核,都来自手铲——手铲底下有新事,有人类遗忘的曲线和脉搏,《看见年》实现了这一点,记录了良渚考古发掘的过程。
但是,两年后再看这本书,很多怀疑和矛盾。我仅仅是介绍了一个人的身高体重,工作是还是,喜欢吃什么,爱好什么,活到几岁——对普通读者来讲,这些是不是也够了?比如,有读者看到良渚人吃葡萄的描述,表示怀疑,实际上植物种子的发现就是铁证,那么,获取了这个知识点,也是一种收获。
但我对“涨知识”这个层级是不满足的,那问题又来了,普通读者需要深度吗?我的定位是什么?我不是专家。如果读者想去寻找玉琮是什么,或许更应该选择学术著作。那么,我的作用是什么?除了不断补充一些新发现新素材,良渚还有什么好写的?
有天在微博摸鱼,一位读书大V(
鹿鸣之什)晒了一本《普鲁斯特私人词典》,全是词条形式写的小短文,结合普鲁斯特本人和《追忆》里的故事,比如“里茨酒店的冰淇淋”“出版商”“电”等等奇奇怪怪的词条,东拉西扯,但全是毛茸茸的细节。有些是只有书迷才能懂的梗,而像我这样没有读过《追忆》的人,随便看一个词条,也没有障碍,普鲁斯特十级学者写的戏外戏足够引发好奇和兴趣。实际上,作者是一对父子,普通读者,不是作家或评论家或其他家。书后面还附有参考书单,可以进阶阅读《追忆》。良渚是不是也可以有一本“非典型”词典?它不是标准器,但可以是基本款——良渚是一个复杂的生命体,每一个零部件都没有标准答案。它不是某度百科,而是一个看着良渚长大的局外人——走在考古边上的人的贴身观察。人与事都不必完整,可以零碎,可以是和考古人聊天时的八卦,未尽的讨论,独家资料,还有一点很重要,它是雪中冒着热气的温泉。比如,《水井》这个词条。
3.
历史总是被轻易抛诸脑后,遗忘是人的通病。没有文字记载的史前如良渚,在这一点上更冤,连遗忘似乎都谈不上。如果不是80多年前后四代考古人至今未断的接力,我们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早期国家存在了一千年,并且影响了大半个中国。考古人在不断刮面和思考中,一点点拼凑出良渚人的历史,我或许是他和他们的观察员,尽可能记下那些转瞬即逝的时间碎片。
我在意的故事是:王宁远说,他曾经想过,申遗那天最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坞的水库边,开着手机听着它变成世界遗产。实际上那天他坐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的世界遗产大会现场,正在给记者审稿。
方向明说,一个上午打打扰扰可以临两幅线绘图,下午如果不是要被叫去开会,就可以完成四幅。良渚王刻神徽的时候,一定也在房间里进行,房间要有大窗子,卞家山那个小气窗不行。一定也要有桌子椅子,蹲着不可以的。刻刀会常坏,这与我用坏了多支德国针管笔是一样的,刻刀坏的时候情绪会略受影响。刻纹会有个人风格,我临完八幅,就可以大体知道这个大琮是一个王刻的还是王累了有人替代的。
写这篇后记时,我也正经历新冠“杨过”到“杨康”的过程,我们是否可以对自己的历史保持记录——叙述和表达,在我看来,比追求“真相”更重要。还是那句话,我们不知道眼前看到的历史的真实度是多少。没有任何一个夜晚是真正寂静的,还有很多我们听不到的声音。
《看见年》出版后,我去上海给金宇澄老师送书,在一家老上海面馆吃鳝丝面,那是年10月12日。他问,你的理想读者是谁?我不知道,从来不去想谁读或为谁写这个问题。
你心目中的理想读者,你现在不知道,但会渐渐发现。好比你写信,你写信给谁?朋友,老师,有些事就不用交代,如果是长者,小朋友,基调就变了。你究竟为谁而写?我写《繁花》,说要放低姿态,实际上,内心深处我知道,我喜欢的几个人,比如上海的小宝,他们看得发笑,就好。我有标准。所以,一般性的事情是不是就不要写了?如果老金看,哎呀我也不知道啊,原来还有这种事。那就好了。比如考古装备,我不知道,就可以非常详细。哪些不要写?报道很多的,比如“建筑学家梁思成”,有什么意思?好在,考古的事情基本上外人都不知道。
而参与者的人生经历,要写。考古人,他们都是什么专业毕业的,他们的基本功是什么。过去没有照相机,他们到现场什么状态(附老照片、考古笔记、考古日记),而现在,他们又是什么状态。你最早进入考古现场的笔记还有吗。不要看不起当时的幼稚。等于说,写你所知道的考古,考古的步骤、程序,加入一些八卦。比如恋爱。宕开一笔,写写又回来了。考古的工具、材料、笔记本,仔细梳理。他们穿什么衣服,吃饭怎么吃,晚上哪里睡觉,过去和现在的比较。大家要看的是细节。这个叫贪得无厌。
这是那天在回来的高铁上记的小本本,一些解惑,一些开朗,极大催促《良渚词典》的发动。但当时,它的形态还未出现,却在写作中经常想起。其中大部分“非虚构”,我想会出现在下一本书里。
4.
在写作中没有“应该这样”或是“该有的样子”,不必依照固定结构写下去,自由是在写作中得到的。但我怕自我重复,怕失去新鲜感,这就需要我重新打碎材料,串珠成链,做出另一条不同的手串。词条式写作,不同于两米长文,需要物尽其用、事无巨细,也需要点到即止,需要重新思考、凝聚,这又不是绝对的自由。这又是自虐了吧?但是,走近它(良渚也好自己也好)的唯一方式,就是再次书写它。虐一下挺好的。
从年到年,我似乎没有什么进步,还是那个继续捡石头的人。
这本词典里找不到标准答案,也不希望大家是来找标准答案的。
我觉得它很像良渚水坝,挖了十多年,一片陶片都没有,但为什么还要挖?王宁远说,我每年的目标其实是看看能不能在这堆土里面找到一棵草,找到一颗种子。这才是最大的宝。希望这本词典是这样的一堆土。
有一次采访徐天进,他说,没人喂你吃饭,就不会吃饭了,这就不合适。当没人喂你的时候你也照样能吃。我想,这样至少可以激发一部分人的好奇心。和教育孩子一样,灌输式教育不是一种好方法,应该尽可能采用启发式教育方式。希望这本词典也是如此。
很多人说这几年考古很热,其实考古从来都没有热过,大家关心的是宝贝和传奇,追逐的是网红打卡点。作为考古学,它依然很冷。这本词典里没有这些,只有考古常温。
方向明老师审稿时在其中一页批注:这次终于以正视听了。这让我觉得小书起码在这一页有了一些价值。谢谢方向明老师的全书审读。感谢王明达老师,这两年我又去家里打扰了好几回,边听八卦边改文字,修正了很多“历史遗留问题”,并借给我好几本书当做写作参考。
谢谢刘斌、王宁远、徐新民、赵晔、宋姝、仲召兵、王永磊、朱雪菲、楼航、朱叶菲、夏勇、罗晓群、史鲁杭等老师审稿并提供照片,感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每一位老师的帮助。还有安徽大学吴卫红老师审读凌家滩章节并提供照片;钱欢青老师提供城子崖遗址发掘照片。特别感谢同为水瓶座的张依欣,在怀着宝宝的时候为本书制作了两张极为重要的地图。感谢梁丽君女士,手绘了“考古工具箱”中的两幅重要插图,当然,本书其他眼熟的手绘图均来自方向明老师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