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蒋香玉
这天晚上，老贾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他实在想不明白，今天村里的出纳老洪竟然把他训了一顿。
像过电影一样，老贾把白天发生的一幕一幕回忆了了一遍，他恼火自己咋那么没用，该在老洪训自己的时候反驳一下的；还有，他心中隐隐升起了怒火：你这个孬孙，凭什么敢训我！
老贾对自己在村里的位置还是非常清楚的。凭借一把菜刀和一把刻刀，老贾在十里八村也算是有名儿的人。谁家娶媳妇嫁闺女儿，生个宝贝疙瘩儿做满月，老贾都是厨房大拿，响当当的第一号。外边唢呐笛子滴滴滴滴滴哒哒哒哒哒，里面老贾挥舞着菜刀，吧吧吧吧吧吧和着音乐的节奏，切出来的丝长短一致，宽窄均匀，切出来的片大小一样，厚薄相当，切出来的块有模有样，错落有致……随着油锅冒出轻烟，调料入锅，材料入锅，一阵阵儿兹兹啦啦后，一股儿浓浓的的香味就扑鼻而来。趁着菜在锅里的功夫，老贾拿起刻刀，噌噌儿几下，一块儿水萝卜就变成了一朵玫瑰花，又是蹭蹭儿几刀，案板上就摆出了小宝塔、小雨伞，小牛头，小兔子等等的造型……等菜出锅倒入盘后，根据菜的颜色挑选不同的造型摆在盘里，菜立刻就有了生命。
等到菜端上餐桌，首先是一片啧啧称羡的惊叹声，然后大人们忙着吃菜，孩子们抢着拿花儿拿兔子玩，谁有谁的事儿，小孩儿不再到处乱跑，大人不用四处追赶，大人小孩都很开心，主家也觉得办事办得很有面子。一般最后主家往往会特意再多给老贾拿盒烟。
老贾特别享受这种感觉，他也特别喜欢在厨房里。他看见每样儿菜，都会想象这个菜怎么切怎么炒怎么摆盘，仿佛每盘菜都是一个艺术品。遇到鸡鸭鱼肉，老贾都会在心里默念：阿弥陀佛，请尽早超生，尽早到极乐世界。老贾觉得每一份菜都倾注了自己的感情，当看到收回来的盘子空空如也，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儿得意；如果哪盘儿菜还剩下很多，老贾心里也不由的不好受，总觉得对不起主家，总是仔细地看了又看，想了又想，绞尽脑汁去揣摩为啥会出现这种情况，下次了再好好改良一下。
就因为这些，从村东头到村西头，谁看见老贾都是笑眯眯的打招呼。有的要办事的还要提前大半年给老贾预约，害怕到时候老贾再被别人请去，那可就失了大面子了。村里人给老贾笑，老贾也笑着回应，在老贾的印象中，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，也从来没有人给过自己脸子看。可是今天，自己刚进大队部，那个小小的出纳竟然劈头盖脸训了自己一通。
越想越生气，老贾开始在脑海里设想白天的情节。当老洪从里屋出来的时候，自己就不该给那孬孙打招呼，应该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。可谁知他那个孬孙接下来竟然劈头盖脸的训个不停？老贾又想当那孬孙说以后三队的补助放在最后再发的时候，自己应该直接怼上去：“随你便，想发就发，不发去球！与我有球关系！”老贾又想当那个孬孙喋喋不休的指责自己的时候，应该直接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，好好讹那孬孙一回，非让那孬孙好好出出名儿……
左思右想，老贾在床上不知道翻了多少下，不管咋翻，反正就是睡不着。既然睡不着，老贾索性披着衣服歪在床头，“明天得去大队部一趟，说啥也得把今天丢的的面子找回来。”
第二天吃过早饭，老贾就溜达到大队部，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来，他就端坐在门口的椅子上，点了一支烟，边吸边心里寻思见到老洪怎么应对……
大半晌了，也没有见到出纳老洪的影子。老贾坐不住了，去问了一下才知道，老洪今天去乡里开会了。
“白等这么长时间，净耽误老子的事！”老贾心里骂了一句，慢腾腾地扭头走了。
第二天老洪去乡财政所了，老贾没有见到他。
第三天，老洪娘舅家有事，老贾又没有见到他。
第四天，老贾又开始了这个村那个村的“巡回演出活动”。空闲的时候，老贾一直惦记着老洪那个老东西也不知道在不在大队部，什么时候还得找他理论一番。慢慢地，切菜的功夫，老洪的那张大胖脸也会显现在老贾的面前，老贾心里的恨意就会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，这股力量会全部集中到拿刀的右手上，老贾的刀就会切得飞快，边切菜，一边想象着老洪的大胖脸，老贾觉得心里很是激动，就好像当场给了老洪一个大耳光……
切菜的时候，老洪的脸浮现在案板上；炒菜的时候，老洪的脸浮现在炒锅边；煲汤的时候，老洪的脸浮现在汤锅中；就是刻花的时候，老洪的脸会出现在花瓣上、兔子耳朵上、花伞的伞面上……慢慢的，老贾经常会走神，经常会忘记炒菜是否放盐，或者雕花雕出个四不像……
开始的时候，主家会客气地拍拍老贾的肩头“老哥，这段时间活儿太多，是不是太累了？”“老贾，有空了收个徒弟吧，自己也能缓口气？”
后来，说话的语气慢慢就变了。
“老贾，今天的菜盐可是放多了”
“老贾，今天的菜火候儿可是没有掌握好！”
“老贾，今天你雕的那是啥花呀？”
“老贾，……”
再后来，请老贾的人家越来越少了，路上再遇见老贾，主动笑着打招呼的好像也不多了，有的干脆就避开了。
闲下来的老贾发现：自从那天老洪训他之后，自己的好运气就没有了。这一切都是老洪造成的。“冤有头，债有主，这回儿你不给老子说个清楚明白，绝不罢休！”老贾决定去找找老洪，找回失去的一切。
大队部虚掩的门里，大伙正在讨论着什么，看起来讨论得还挺热烈。老贾悄悄退了出来，“等一会儿吧，今天正好人多，大伙儿都是见证，正好把失去的面子找回来！”
里面的讨论声一直不停，老贾在外面等得着急了，他一次又一次的踱到门边去看看什么时候结束。
“那天阴历阳历都是双数，好日子！”里面的声音模糊传了出来。
“那是不是得提前预热预热呀？”大伙起哄着。
“预热预热，到时候我提前通知！”
是老洪！是老洪！是老洪！这些天，老洪的脸、老洪的声音无数次在脑海中翻腾，尽管声音是从门缝里传出来的，在老贾的耳边却如一声惊雷，真实而清晰！
老贾恨不得立即推门进去，揪住老洪，质问他个青红皂白。
“这次请的主厨是谁呀？”老贾停下了推门的手，侧耳细听，说句实话，他也很感兴趣，到底是谁取代了他的位置。
“隔壁村的黑子！”
黑子！不就是原先给自己打下手的人吗？老贾的思绪一下子转不过来。
“黑子行！那个小伙子踏实勤快，手艺不错”。
“那孩儿心底不错，处处替咱们着想，一场事办下来，买的东西严丝合缝，不浪费！”
“诺孩儿有心，跟着老贾的时候别看话不多，可是手勤快，眼里有活”！
大伙纷纷附和。
“多亏了黑子，要不，还不知道该请谁哩！”
“老---贾---呀---！”有人扯着嗓子说着，惹来了大伙一阵哄笑……
“给大伙说件事”老洪的声音明显压了下来。老贾使劲地把耳朵凑在门板上。
“前段时间，老贾来大队部，那天刚好报到乡里的财务报表出了点问题，我急了一头汗，不知道咋把老贾当成三队的国民了，我劈头盖脸地说完才发现，当时我心里就说：完了完了，这大妞该办事了，这可咋去请老贾哩？”老洪停下了说话。
“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约约老贾，喝个小酒，解释一下，顺便把大妞办事给定下来”，老洪停顿了一下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。
“谁知道那段时间一直忙一直忙，有时候我有时间了，一打听，老贾又出去了……”
“老贾的手艺不行了，你看现在好几家都没有用他！”旁边的人插了一句话。
“是啊！幸亏没有见到他，要不是现在咋推辞呀！”
……
后面的话还有很多，在老贾的脑海中嗡嗡作响，但是他一句也没有听清。
他慢慢缩回了推门的手，慢慢转过身子，走了。
作者单位：荥阳市教育体育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