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俞飞鹏(制砚人)

砚，一朵云的清幽，一竹叶飘落，便都意象，景，境。

雨淅淅沥，落了一夜，终是收住了。

我放下砚，往椅背靠了靠。

一小虫，摸爬上了工作台。一会爬上刻刀，嗅嗅，看看，磨蹭几下。一会绕着砚，走走停停。不一会，小虫爬到砚上，一动不动，在那睡起了。

放下刻的那砚，方样。

砚石，姿态各个。长的圆的方的，宽的，瘦的，皮顽的。有的自古坑、山溪来，有的来自深老石洞。有的出山坑，还有的才出水坑，一脸生鲜。

我这砚石，是来自龙尾山下那溪么？

婺源，龙尾山下那溪，每每潮汛过后，便会有三三两两砚石露出。便每年，总有热衷龙尾石的一干人众——自驾车或坐高铁、乘飞机来，候那溪边，等。待溪水消退，便挽起裤脚下水，捡拾砚石。

刻砚，寂人事。

石无语。你的心思，话语，盖都齐聚刀尖。你可以面一石，一边刻着想着一边涓滴推展，娓娓道去。也可以匆匆，快速，急切，刀一下下都无伦次。

砚，都砚。有人向古追索，有人弥新造做，有人日复一日，依葫芦瓢。

刻砚的怪，奇，深邃，苍茫，仙风道骨风月无边，一面，在一方面的愈刻愈见精进，一面，在另一面的总感觉路上。任起步早晚，学端学歙，任起舞弄影，泊伫，痴迷，误入歧途不上不下，徘徊无定。

愈往后，刻，愈不知人所往砚所宗。

层面看，砚的这刻那刻，都阶段。

小到一砚手的成长，进步，大到一群体一砚类的发展。

阶段，一阶段复又一阶段。阶段的一环并一环，好比读书的幼儿园，初中，大学，博士后。

阶段，不以你的想或不想，意愿不愿。

又一夜，又是差不多时间，我醒了。

窗外，乌乌的黑。醒来，不复睡，便还是起床。启开电脑。翻出日上文字，来回看。好在熟门熟路，字码都熟。便接着断断续续、跌跌宕宕写，直写到鸟鸣啾啾，天透亮。

刻砚，我是愈发的要提阶段性了。

譬如一阶段的迷于刀。刀，最初的走，下，盖要一下下走平，走稳，走利落踏实。但是走刀，又不仅平的，稳的，正的。刀的走好，走出风度气象，鲜翠滋味，层面景境，在刀又不是。时，刀的下，在刀与人人于刀的能浑融，自在，迷入，物我两忘，譬是喝酒的微醉，微醺，乃至于沉醉。

时，你非你刀非刀。刀，或就是另一你。

日里，见砚二，一雕刻入细。一，亟亟意象。

细，是基本功，是刻出好砚根基，前提。

刻砚的细，两面看：一看物象刻画的形，质，色彩，量感乃至空间感的细腻，走精，见真，到位。一看砚的形格、池堂边的精深把握，渐入佳境，入细刻画。

细，一如的能让一砚登峰造极，譬似海上砚雕巨匠——陈端友的作品。

意象的刻砚，是减法，是去。看似又非。在又不尽。

意象经由了像的客观，具体本真。少主观，见放下。是人石砚的合而为一、凝笼的山还是山。

刻砚，由不客观到逐渐客观，由逐步多我(主观)至无我。

伫足在刻的阶段，刻砚必然多我。譬如我雕山，我造素，我的琢一小桥人家刻一清泉石上。

心气好时，砚刻丰实，细腻。心气一般，砚便一般做做。

再是前行，刻砚，砚手会汲汲于石，想着结合纹理，石色，相石敷彩出来境象。

所谓随石生发，因材形艺。

继而前往，一些砚手会想着放下本我，譬是我的熟悉，经由，风致，好爱；譬如平口的干净，鸭舌刀的丰腴。而行至一定阶段的砚手，刻砚的要义抑或作用，便在于独具慧眼，找到本于砚石那砚，人石合一，凹凸出砚。

至这一层级，砚是砚的，人的，亦是天的。

一砚砚，便如人上一百各有形色。譬如张三的不同李四，李四的见异王二。

这一时也，砚是刻的，又浑浑然如砚石所孕，所生。觉得那砚本就在那石，隐隐其中，与生俱来，只一，不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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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于攀枝花砚文化研究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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